作為一名遷安人，當年你看到“蔡伯喈”這三個字的時候，是不是會有瞬間的陌生、疏離感，但是讀一兩遍，把個字連貫起來，再把中間的“伯”這個字輕聲、短促地一帶而過——“Cài•bojiē”，反復讀，親切起來了吧？

        這個明顯帶有強烈貶損、否定意味的詞語，兼有不正經(jīng)、不著調(diào)、沒正行、沒分寸、不知輕重、不懂尊卑的意思。算不算我們遷安的方言呢？無論大人小孩兒，聽到有人這樣評說甚至斥罵自己，臉上當然很掛不住了——一定是自己言行失當啦！再看看對人做出這樣評說或者斥罵的人，一定是滿臉的厭惡與不屑——認定對方不僅言行不當，而且品行不端！當然，有誰在矛盾沖突尷尬僵持的環(huán)境下，貌似“蔡伯喈”，實則妙語解頤、緩和沖突、化解矛盾，調(diào)侃、滑稽、插科打諢的言行中充滿幽默的智慧與真誠的善意，我們則“貶詞褒用”，也借“蔡伯喈”來表示對他的無限欣賞或由衷愛憐，臉上輔以忍俊不禁的表情，肢體輔以樂不可支的姿態(tài)，那又另當別論了。

        蔡伯喈，歷史上確有其人，他就是鼎鼎大名的漢末女詩人蔡文姬的父親，即東漢文學家、書法家、世稱大儒的蔡邕，“伯喈”是他的字。蔡邕博學多才，通曉經(jīng)史、天文、音律，擅長辭賦；書法精于篆、隸，尤以隸書造詣最深，名望最高。靈帝時官拜郎中，因彈劾宦官流放朔方。雖然獻帝時被董卓強迫出仕，董卓被誅后又為王允所捕死于獄中，史書上對蔡邕的評價也仍然不錯，說他嚴守禮節(jié)，奉母至孝——看來我們口里的“蔡伯喈”似乎與歷史上的“蔡郎中”不很相干。

        而文學中“蔡伯喈”形象變化則很有趣。在宋元間廣泛流傳的早期民間傳說、盲詞、話本里，“蔡伯喈”被賦予了“榮貴負心”“背親棄婦”“忘恩負義”的性格特點。故事的名稱無論是“趙貞女”“趙五娘”還是“蔡伯喈”“蔡二郎”或“琵琶記”，情節(jié)基本相同——讀書士子蔡伯喈，家貧苦學，博通經(jīng)史；父母年老，娶妻趙貞女，賢慧端淑，孝養(yǎng)公婆。蔡伯喈進京赴試，一去多年，杳無音信，被鄉(xiāng)里稱為“五娘”的趙貞女擔負著贍養(yǎng)公婆的重任。大旱饑荒之年，五娘自己吃菜根、咽米糠，而以善人賑濟的糙米煮粥孝敬二老。公婆盼子不歸，加之少吃缺穿，凍餓而死。趙五娘剪發(fā)賣發(fā)，麻裙兜土，埋葬了公婆，而后身背琵琶，賣唱乞討，千里尋夫。

        蔡伯喈考場得意，不但得中狀元，而且被當朝宰相招為女婿。雖然偶爾念及老家年邁的雙親和發(fā)妻，但面對溫柔嬌艷的相府千金，蔡伯喈養(yǎng)尊處優(yōu)，盡享榮華。當趙五娘餐風宿露，歷盡千辛萬苦找到相府時，蔡伯喈竟然貪戀富貴，不肯相認；又得知父母已經(jīng)去世，更生了黑心，故意驅(qū)馬踩踏五娘致傷。民間流傳的故事結局都帶有明顯而樸素的道德訓誡意味：玉帝知蔡伯喈惡行，派遣雷公、電母，以暴雷將他擊斃——蔡伯喈忘恩負義，天打雷劈。

        “蔡伯喈”作為一個詞語，歷經(jīng)千百年的沿襲使用，一直活在遷安方言土語之中，不斷豐富的詞語意蘊中，或許又糅進了桑園偶遇輕薄戲妻的秋胡等反面道德形象的特點。我們可能根本不知道宋元話本、元明戲曲這樣的文學概念，也可能從未聽說過有關蔡伯喈、趙貞女的任何故事，或者從來沒有想過“蔡伯喈”這個詞語竟還有什么淵源，但是，老祖宗口耳相傳中承遞下來的傳統(tǒng)道德標準、價值評判觀念，卻灌注于我們血脈中，作為一種文化基因，無時無刻不在規(guī)范和影響著我們的言行。